臭的極致就是香
玫瑰花的香味加濃一萬倍就是臭，由于其中有種重要的成分叫吲哚。吲哚具有雙重嗅覺特征，在極低濃度下具有明快的花香，但是在高濃度下卻分發(fā)難聞的臭味。
從這種意義上來說，香和臭并沒有明白的界線。香的極限，就是臭。而開展到了食物上，那股“臭”，其實就是異香。
臭中精品
廣西柳州螺螄粉，今年疫情期間由于廠家斷貨，硬是被眾多吃貨扛上了熱搜。愛吃之人對它推崇備至，而不愛吃的人對此真是百思不解，這難道不就是煮大糞的滋味？煮完之后，滿屋芬芳，恨不能把鍋都給直接扔了？
可偏偏，一碗螺螄粉，以一己之力，打出了一年60億的產(chǎn)值；僅僅去年雙十一，
柳州螺螄粉就是全網(wǎng)大賣了2.7億元。
真是愛得深沉。
在“臭食家族”里，同樣火爆出圈的，還有
長沙臭豆腐。放眼全國小吃街，哪里沒有
長沙臭豆腐的招牌？以臭豆腐出名的
長沙火宮殿，一年銷售額能達數(shù)千萬元。加上“臭豆腐幫”的王致和，以及江浙一帶的臭豆腐，分分鐘也是個上十億元的大項目。
但，說起“臭”來，
寧波和
紹興，那才是天下翹楚。
寧波有“
寧波三臭”：臭冬瓜、臭莧菜稈、臭菜心，
紹興有“蒸雙臭”：臭莧菜梗與臭豆腐齊蒸。以至還有“蒸三臭”“蒸四臭”：霉冬瓜、霉毛豆等著你。一聽，就有一股不可名狀的味兒。
汪曾祺在《五味》中引見了多種江南“臭食”：
“除豆腐干外，面筋、百葉（千張）皆可臭。蔬菜里的萵苣、冬瓜、豇豆皆可臭。冬筍的老根咬不動，切下來隨手就扔進臭壇子里——我們那里很多人家都有個臭壇子，一壇子‘臭鹵’。腌芥菜擠下的汁放幾天即成‘臭鹵’。
臭物中最特殊的是臭莧菜稈。莧菜長老了，主莖可粗如拇指，高三四尺，截成二寸許小段，入臭壇。臭熟后，外皮是硬的，里面的芯成果凍狀。噙住一頭，一吸，芯肉即入口中。這是佐粥的無上妙品。我們那里叫做‘莧菜秸子’，
湖南人謂之‘莧菜咕’，由于吸起來‘咕’的一聲?！?br> 由于臭得太觸目驚心，寧紹地域的這些好東西還是只在本地域傳播。也可能，沒了這個正宗的臭壇子和老鹵，臭，也臭得不對味兒。
說回
安徽，最最有名的，就是臭鱖魚和毛豆腐，人盡皆知，外地客人若來，也是必點的特征菜。
《安定廣記》中細致記載著臭魚的做法：當六月七月盛熱之時，取魚長二尺許，去鱗凈洗。滿腹內(nèi)納鹽竟，即以末鹽封周遍，厚數(shù)寸。經(jīng)宿，乃以水凈洗。日則曝，夜則收還。安平板上，又以板置石壓之。明日又曬，夜還壓。如此五六日乾，即納乾瓷甕，封口。經(jīng)二十日出之……味美于石首含肚。
安徽的臭鱖魚做法與之相似，傳統(tǒng)的臭鱖魚也有個自然發(fā)酵、木桶壓制的過程，夏天三天，冬天要一個星期。往常，臭鱖魚已成了產(chǎn)業(yè)，想吃上一條如此大費周章的臭魚，大約曾經(jīng)不容易了。
橙周刊兩位讀者說，在肥西、巢湖一帶，有道名菜“臭小菜燒臭豆腐”，可謂
安徽“臭食”花魁，乍聞起來，好像
鄉(xiāng)村旱廁的味兒；但吃起來，卻有“異香撲鼻”。究其制造原理，大約也和淮北的臭豆瓣子類似？
聽說世界上最臭的食物是瑞典鯡魚罐頭，關(guān)于這種黑暗料理的最早記載呈現(xiàn)在1544年。聽說，臭鯡魚在長達兩個月的發(fā)酵過程中會產(chǎn)生嗜鹽厭氧細菌、醋味的乙酸、刺激性氣息的丙酸、腐朽臭味的丁酸以及臭雞蛋味的硫化氫，聞起來像榴蓮、臭雞蛋和臭襪子合體。在室內(nèi)開鯡魚罐頭，曾經(jīng)成為世界范圍內(nèi)“英勇者的游戲”。這段描繪，聽起來就令人聞風(fēng)喪膽。
本期籌劃，我們約請了幾位作者，來談?wù)?a href="http://www.royaume-de-dieu.net/anhui" target="_blank" style="font-family:'宋體';">
安徽的“臭食”。這些食物，除了臭鱖魚外，其真實今天的生活中已不多見。所思念的，或許是環(huán)繞在記憶里的，那絲絲香臭莫辨的鄉(xiāng)愁吧。（薺菜小包子）
蕪湖臭干的外陋內(nèi)秀
沒有哪樣食物比得過
蕪湖臭干這么外陋內(nèi)秀，卻平中見奇。
最受
蕪湖人喜愛的，非臭干莫屬，一年四季的餐桌上都有它的身影，季季吃得把戲創(chuàng)新。
蕪湖臭干，分兩種質(zhì)地，一種暄而松軟，另一種緊實堅韌。
臭干，是春天餐桌上的必備菜選。每年春上，
蕪湖人能夠做出一桌臭干宴。
最家常的青椒炒臭干，也是最下飯的一道平凡菜。挑緊本質(zhì)地的臭干，切成薄薄長條，過油，炸至焦香，撈起備用。鍋底留少許底油，入老蒜粒爆香，再入青椒絲，猛火爆炒，臨起鍋前，匯入臭干，略略翻炒，裝盤前，淋少許芝麻油即成。
水芹作為菜蔬界的林黛玉，同樣可拿它來配臭干清炒，吃的是一種逸出凡界的沖淡之氣。水芹的瓷白映托著臭干的墨黑，猶如吳冠中先生的水墨小品，吃到末了，似乎吃出了文法與詩心。
若水芹是林黛玉，蘆蒿則當仁不讓為菜蔬界的妙玉了，均是出塵于凡俗的神品菜系，也一樣可用它來配臭干同炒。最好是野生蘆蒿，色深味濃，再裝點些臘肉，更是如虎添翼。臘肉，選肥瘦相間的，切薄片，煸出油，臭干、蘆蒿混合著，一同下鍋，烈火烹之，激少許冷水，蘆蒿取其脆。臘肉香如陳釀，蘆蒿的香在臭干的調(diào)和下，略略變身為米酒之淡香……當窗外的柳絮絲絲縷縷，當你一個人端坐桌前，獨對一盤剛出鍋的蘆蒿臭干，難免有童心長綠恍然一夢感。
每當春雷滾過，春雨如絲，
蕪湖江灘濕地的野芹便葳蕤一片了，尺把長，稈紅葉綠，其稈錚錚，其葉尖尖……清晨，或可漫步至江畔，隨意拔一把野芹，就勢坐于江邊擇掉須根，回家連葉帶稈切成寸段，配以四五塊臭干同炒，既能佐粥，又可下酒。野芹藥香氣濃郁，假使單獨清炒，許多人吃不慣，但，一旦配上臭干，濃郁的藥氣則油膩了些。臭干當?shù)蒙衔逦墩{(diào)和之首，進，可當主角；退，則可成全別物。
等到仲春，馬蘭頭大量上市，又成就了一道涼拌菜——馬蘭頭拌臭干。馬蘭頭在滾水里焯一焯，撈起，過涼開水，保其鮮色，將水擠干，切碎；臭干三兩塊，切成食指大小的方丁，滾水里略略焯燙，去菌，撈起，過涼白開，與馬蘭頭同拌，佐以適量鹽、香醋、芝麻油，即可。用來下酒，勝過花生米或松花蛋，也是早餐喝粥時的搭嘴小菜。馬蘭頭的滋味里，有來自山野的新綠濺濺的樸素，飄逸著吐氣如蘭的淡淡幽香；而臭干的香，則如急行軍，隱隱有戰(zhàn)馬疾馳沃野的莽氣，同時將這兩樣一同放嘴里咀嚼，似乎一整個春天都被收復(fù)于舌尖了。
春深似海，氣溫驟升驟降，人的胃口一向不佳，午餐時，
蕪湖人少不了一鍋臭干鴨蛋湯，既解膩，又促進食欲。做湯用的臭干，宜用松軟質(zhì)地的。斜刀，片成薄片，寬油煎至兩面焦黃，加開水，待大火滾開，投進去一把雞毛菜，敲一兩只鴨蛋，串個花?？季奎c的人家，再擱一小撮瘦肉絲，取其鮮。一碗平凡的湯，咸鮮而美，一邊喝著湯，一邊將一碗飯也順便送進了胃囊，百喝不厭。特別盛夏，
蕪湖作為長江四大火爐之一（另三大火爐分別是
武漢、
重慶、
南京），免不了的燠熱難擋。印象里的晌午，蟬于高樹嘶鳴，陽光似乎著了火，空中濕氣蒸騰，整個人像是懸浮于籠屜上干蒸，食欲皆無，這個時分，桌上假使有一盤臭干鴨蛋湯，我們?nèi)缛舻玫搅酥厣?br> 一年四季，那種瘦長型圓乎乎的燒煤球的小爐子，慣于被勤快的老人在街頭巷口支起來。爐火正旺，上坐一口老式帶掛耳的鐵鍋，半鍋菜籽油，滾了又滾。老人腳邊擺上三四把小竹椅，一張四方桌，桌上一只筷籠，插一把筷子，其次一壺米醋，一碗水辣椒。一個小食攤子就算擺起來了。漆黑的臭干劃一碼放于瓷盆，干子夾層漸漸流瀉出寶貴的黑鹵，泛著釉一樣的亮光，飄浮著輕輕的臭氣，老遠聞得見。老人右手拿一雙兩尺長的竹筷，將臭干一塊塊，溜著鍋邊，滑入油中。臭干一開端是下沉的，無數(shù)水泡密密麻麻翻騰，俄頃，水分盡失，就都一同漂在了油鍋上。油炸臭干，吃要趁熱，記得淋上水辣椒，咬一口，咸香撲鼻，尾韻里裊繞一絲絲的辣。水辣椒是皖南的獨一味，擇新穎紅椒與老蒜瓣、鹽同磨成糊狀，發(fā)酵月余即成。水辣椒確乎當?shù)蒙铣舾傻撵`魂知己，少了這一味，寡吃臭干，口感上則顯得孤單。
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末，我執(zhí)意將外婆從鄉(xiāng)下接來
蕪湖同住。每一個傍晚，當下班，穿過熙來攘往的菜市，我都要在油炸臭干攤前站定，用小飯盒，帶三四塊臭干回去，然后，吞咽著唾沫，靜靜看外婆一塊塊將它們吃掉，內(nèi)心充盈著無上幸福，那就是一個十六歲的孩子所以為的，她關(guān)于外婆的最好報答了。四十年往矣，至今猶記外婆吃臭干時的滿足神色。
每次，當我翻開黃賓虹的黃山圖卷，便會條件反射想起
蕪湖臭干的無邊墨色，是潑墨大寫意，更是怒濤翻卷，比海還要深的墨色，何以成就了這一味永食不厭的恩物？
合肥街頭，偶然也能邂逅
長沙臭豆腐，嘗過一二，其味比之
蕪湖臭干，更要猛烈些，口感嫩，沒什么嚼頭，大約是過多的水氣所致?；蛟S，
長沙當?shù)氐某舳垢?，才最正宗。人的味蕾永遠眷戀著青少年時期的食物，
蕪湖臭干，無以比較。（錢紅麗）樅陽臭蘿卜糊的香氣奇崛
在吾鄉(xiāng)樅陽，到了深秋，家家戶戶地里的蘿卜長成，陸續(xù)拔出，一擔一擔挑至圩埂曝曬。傍晚，歸攏起來；翌日，攤開繼續(xù)曝曬。如此三四日，削去蘿卜纓子，蘿卜囫圇洗凈，倒入木盆，加粗粒鹽，徒手揉至水出，靜置一夜。翌日，裝壇。壇是陶壇，家家備有四五口，分別腌制蘿卜、雪里蕻等，是一家人一整個漫長寒冬的菜式。
吾鄉(xiāng)的蘿卜，圓形，嬰兒拳頭般大小。裝壇時，為了擠出蘿卜之間的空氣，需用棒槌夯實。腌制一夜的蘿卜，辣腥氣消逝大半，整個身體變得綿軟，經(jīng)過棒槌的杵壓，紛繁變成了扁圓形，漸漸地，鹽水漫上壇口，隔絕了空氣。壇口封一片干荷葉，麻繩扎緊。一壇一壇搬進雜物間，靜靜發(fā)酵。月余，便可食用。揭開壇口的荷葉，酸香撲鼻——本來的潔白如雪，蛻變成一身橙黃，對著日光照一照，透明狀，頗似
四川的燈影牛肉，能夠照見對面的人影。早飯粥時，直接從壇里掏一碗出來，囫圇咬一塊，再喝一口粥，咸淡適中，滋味無限。
半生倏忽而過，不曾遇到過別地腌蘿卜賽過故土蘿卜那么酸香酥脆，可比櫻桃瑪瑙，滋味近似。
早年的冬天，畢竟像個冬天的樣子，一場接一場的大雪，河流、池塘紛繁冰凍起來，北風(fēng)寒冷，地里唯有一點兒青菜，得虧了深秋早早腌下的三四壇腌蘿卜，陪伴我們一同過冬。
過完冬天，一入了春，山河凍結(jié)，可食的菜慢慢多起來了，蘿卜、雪里蕻等咸菜慢慢卸下主角的名頭，而每家的腌蘿卜，總還剩下一壇半壇的。扔，是斷然舍不得的。不斷到盛夏農(nóng)忙時節(jié)，大量農(nóng)活等著去做，流出的汗，比飲進的水還要多，人以至還會中暑，飯也吃不下，但，農(nóng)活依舊要干的啊。這時，家里的老人忽地想起雜物間的那口蘿卜壇子——歷經(jīng)三季的腌蘿卜，不知覺里有了華美蛻變，靜靜涅了槃，已然化身于一坨糊狀物，且分發(fā)著源遠流長的臭味。舀一藍邊碗，淋一點菜籽油，擱飯鍋蒸透，香氣奇崛。端一碗飯，飯頭上蓋了寡燒的茄子或者豆角，將蘿卜糊抹其上，最是吊人食欲。（錢紅麗）臭雪菜與豆腐同燉的美味
吾鄉(xiāng)將雪里蕻、蘿卜纓子統(tǒng)稱為“雪菜”。蘿卜腌了，也不能怠慢了雪菜，同樣也會腌上一兩壇。翌年春上，雪菜也會像蘿卜那樣涅槃，我們樂此不疲，從夏吃到冬。雪菜自當初的黃娭娭逐步變得黑塌塌，洋溢著簡淡的臭氣，聞之，卻叫人為之如癡如狂?？刹灰獏挆壛诉@一臭味——特別寒冬，當朔風(fēng)吼叫，你迎風(fēng)冒雪去往鎮(zhèn)上，就為買一塊豆腐，回來與臭雪菜同燉。輕輕一星煤油爐火，吐出淡藍火焰。豆腐是頂吸味的一種植物蛋白，漸漸地，雪菜難言的滋味以及淡淡臭氣一點一點鉆入豆腐的細孔，雪白的豆腐慢慢被雪菜的漆黑染至褐灰。饞嘴的孩子，總是情不自禁將筷尖戳入豆腐，疾速放進嘴里，燙得來不及咀嚼品味，一忽兒滑入胃囊。
不曾吃過雪菜燉豆腐的童年，確乎是不圓滿的童年。去夏，去鄉(xiāng)下采風(fēng)，在小鎮(zhèn)政府食堂，餐桌上赫然擺了一盆暌隔多年的雪菜豆腐——放在特制的瓦盆里隔水蒸透，且糊了一點辣子。我頻繁將這黑白相間的美味抹到白飯上，浸淫這久別重逢的淡淡臭味里，幾乎百感交集。
食物發(fā)酵后的臭，何以惹人上癮？除了
蕪湖臭干，還有徽州的臭鱖魚，以及
紹興的臭莧菜稈，其滋其味上的無量微妙，實乃博大精深，確乎值得為之寫一篇哲學(xué)論文——何以聞起來臭，吃起來卻那么香？（錢紅麗）淮北的臭豆瓣子可謂生化武器
這兩年聽聞螺螄粉很紅，沒錯，我只是耳“聞”，并沒有真的靠近“聞”過，更談不到嘗?；盍巳暝S，考慮了二十多年：好好地吃頓可口的它不香嗎？你們?yōu)槭裁捶且獊硪徊ǔ舻模?br> 曾經(jīng)跟著陳曉卿的各種節(jié)目研討過各地美、臭食，發(fā)現(xiàn)本人吃過的“臭”真實少得不幸。一來是南北差別，天文條件不同，北方食臭的傳統(tǒng)和把戲較少；二來，可能對臭有真實的心理陰影。
先說一下我的陰影，老家淮北地域的一道“臭味”——臭豆瓣子。用皖北方言說出來，別有一番惡狠狠地如臨大敵。
臭豆瓣子的做法土話說是“捂”，可自行領(lǐng)會其存味兒的張力。聽說原料主要是黃豆、花椒、茴香、紅辣椒面、粗鹽、姜絲等等，沒什么秘訣：干黃豆泡軟后大火煮，煮透了撈出瀝干水分，然后蓋上籠布開“捂”；像是毛豆腐，等豆粒兒霉變發(fā)綠長毛后加料攪拌，然后是曬；曬個許多天，軟硬差不多了，就算完活兒。
我姥姥她們這一輩兒都是捂臭豆子的高手。到了時節(jié)，菜園子的
圍墻上，竹簍子里捂臭豆子，紫黑色的醬盆里醒著黃醬。幼時屢屢經(jīng)過，直覺是十年的臭襪子捂在竹筐里，躥得腦仁子疼。
臭豆瓣子分軟硬兩種，硬豆子的食用辦法有著北方的簡約與粗糲，手里攥著一小把，來塊剛出籠“暄暄乎乎”（方言：意義為熱騰松軟）的大饃，就能湊合一頓飯；軟豆子考究些，放點香菜用麻油拌一拌，喝稀飯就當小菜這么吃了。
我對臭豆瓣子“深惡痛絕”，但寫這篇作業(yè)時，竟也有些思念，可見陰影深重到有些“斯德哥爾摩”。
除了臭豆瓣子，還有那泡在“生化”小瓶灰湯子里的臭豆腐乳。我清楚記得第一次見到父親翻開它的樣子，像是下水道撈出一塊碎石灰。前幾年聽說有人創(chuàng)造吐司抹臭豆腐乳的“中學(xué)西用”，嘆為觀止。還有豬大腸，家里有個晚輩說，腸子不要洗得“太潔凈”，吃的就是那個味兒，聽得寒毛直豎！
我曾經(jīng)試圖讓父親答疑，豆腐乳這么臭、豬大腸這么騷氣，你們大人什么目的？他只蔑視地回了句“你懂個屁”。我覺得這也是一句白開水話，只是沒敢當面反駁，可見“嗜臭”本來也是沒有理由的。
現(xiàn)往常國運興盛、物流興旺，全球的臭食都有時機一探求竟。總而言之，把戲最多的還是中華。我們徽菜有兩道夠味兒的，臭鱖魚、毛豆腐，其實也算不得怎樣臭。非要找從食臭的一些樂趣，于我而言毛豆腐是一例。記得第一次嘗試是在徽州呈坎的村落里，秋日下，老板把這毛茸茸的東西用薄油煎得金黃。弄杯金絲皇菊，坐在古宅子的門外，澆一點紅辣醬，趁熱吃，也有風(fēng)味。但是，黑黢黢的臭豆腐、干巴巴的臭咸魚、餿唧唧的豆汁兒、臭烘烘的螺螄粉（原諒我如此莊重的形容詞）……我是無論如何也沒有勇氣去被服氣并發(fā)出熱情的贊揚，至于嗜臭界傳播的臭冬瓜、霉莧菜梗、鯡魚罐頭之流，豈敢知焉！
也有一些“臭”我是不以為臭的。比方人家說很臭的“香椿”“芫荽”“榴蓮”，我了解為這是氣息的異類與奇葩。植物的“臭”與人工的成心終歸不同，有股子生命力和自但是然的清奇。說到這，自然也忍不住發(fā)揮一下我的執(zhí)著——在于“澀”（淮北方言曰shěi）。帶點醬醋的魚生不錯，清茶也很好，最好的當屬略帶苦澀味兒的蔬菜。北方人喝酒，喜歡吃“老虎菜”，就是澀味兒大拼盤?？嗑铡⒖喙?、香菜、帶皮青蘿卜絲兒、帶皮的刺兒黃瓜、小蔥苗子，吃的就是野地里初生的“青澀”，擺出來，一桌草香，滿眼初春的勃勃活力。我吃涮肉，除了羊肉片，就是蘿卜、生菜、油麥菜、菠菜、大白色、凍豆腐，吃起來也有股子“生”氣和澀味兒。極端點，吃炒花生也要帶紅衣的，要的就是紅衣那個澀不唧唧。
以我的了解，“臭”是重味的無以復(fù)加，“澀”是薄味的故作病態(tài)。朋友看不上我這樣的，說我的食譜清楚是性淡漠、有障礙，可這種薄味才配得上好的烈酒，好酒家早有研討。酒后再來一杯青綠的苦茶，天人合一，棒！
看來，“嗜臭”與我的“好澀”都沒什么理由，異曲同工，最好能歡欣著彼此的歡欣，觀賞一種令人喜悅的執(zhí)著。說到這兒，想約一個喜歡食臭的老兄，來一場“臭”和“澀” 的小酌，大家交流食譜，看看能否能讓彼此心悅誠服，吃趴下了也不算輸。 (相山酒徒)縱有家財萬貫不如臭鱖魚撈飯
我經(jīng)常和人說，我是禍患，你們都是好人。眾人聽了哈哈笑。
好人不長壽，禍患活千年。大家聽了又不響。
臭鱖魚也差不多。順上云貴折耳根、
浙江臭豆腐和北京豆汁兒，并稱四大惡人。先不管臺面，臭也能臭得黯然銷魂，那就算萍水相逢，也值得一拍桌子：拿酒來。
寫臭鱖魚，我不行——特別在
安徽，這個就像盒馬鮮生門前賣海鮮，沃爾瑪對面開小賣部，但是講沖州過府的江湖故事，關(guān)于一個天涯游子，再適宜不過。
在
杭州經(jīng)常吃臭鱖魚。
上月尚且供職的雜志社左近有家“大魚徽州”，
杭州城里最有名的徽菜館子。門口貼一句歪詩：縱有家財萬貫，不如臭鱖魚撈飯。年輕記者們都喜歡去，就往里面充了5000塊錢，每周開完例會，喊一嗓子，“臭鱖魚，喝酒！”
四五個人，點兩條，一盤切塊，一盤整燒。店里有自家釀的黃山米酒，天氣暖時，也不用溫，干鍋上的臭鱖魚咕咚咕咚響，冬筍香菇肉末一同翻。我還能夾一塊雪白的蒜瓣肉，順著舌齒，用酒一逼，想想“青旗沽酒趁梨花”的美妙，那群兔崽子饑不擇食，給我留一群魚骨。
每次都要想，這些年，收的全是勞德諾嗎？
疫情期間，
杭州也封了城，“大魚徽州”至今沒有開業(yè)，竟然有點想念一同闖蕩江湖的勞德諾們了。
我在
貴州銅仁的國賓館吃過一條臭鱖魚，至今想起，柔腸百結(jié)。
2018年，采訪
貴州的
鄉(xiāng)村教員。聽村里的教師說，離學(xué)校最遠的學(xué)生每天清晨4時就要出門，本人燒煮，風(fēng)霜雨雪，卻從不遲到。于是就跟著這群孩子一同走回家。4小時的山路，蹚水10次，翻山5座，早已饑腸轆轆，七八歲的小姑娘懂事無比，約請我們?nèi)ニ页燥垺Ｎ覇?，你家里人不曉得我們來呀，肯定沒燒飯。只一句話便說得我淚水滿眶：“叔叔，我家就我一個人。我小時分就會做飯啦，我給你們燒?！?br> 我們扭頭抹淚就回。誰想到，過了會，衰弱的小姑娘拿著手電追上來：“叔叔，我送你們回學(xué)校吧。”
淚飛頓作傾盆雨。
同去的女記者大學(xué)剛畢業(yè)，養(yǎng)尊處優(yōu)，來回8小時的原始森林穿越，硬是咬牙挺著，這可是一年要買60萬樸素品的嬌小姐。攝影師更慘，扛著器材，一身泥，一身汗，走一段，喘一段。
回了
銅仁縣城的國賓館，已近深夜，也沒啥好吃，三個人就點了條臭鱖魚，20聽啤酒。大家一語不發(fā)，就是喝酒。我曉得，這夜的酒是敬這群些懂事的小姑娘，敬她們的頑強和頑強，敬她們?nèi)缧切且粯诱樟亮宋覀冃闹袎m封太久的良善。
我在
新疆離蒙古邊境天涯之遙的小縣城——青河的一家哈薩克族飯店吃過一條臭鱖魚。
什么位置？雄雞尾巴上那一點。七劍下天山的中央，我們?nèi)ゲ稍L百萬牛羊過天山時的牧民生活。
為了跟蹤報道，攝影記者騎馬翻天山，牧羊大哥則騎
摩托指揮羊群，我駕一輛越野車沿著河床潛行。三路并舉，翻山越嶺，苦不堪言。
到了夏季牧場，牧羊大哥把我們引見給他的妹妹，一位哈薩克族的美麗姑娘，長發(fā)舞動，身姿曼妙。爾后數(shù)日，我們的衣食住行均由這位叫阿曼古麗的天山姑娘擔任。 零下十幾度，她們把帳篷、熱水和米飯留給我們；我們想錄一段冬不拉的視頻，阿曼翻身上馬，飛奔50公里喊人……辭別時，我們請阿曼在縣城的一家小飯店吃飯，由于當?shù)赜泻芏?a href="http://www.royaume-de-dieu.net/hunan" target="_blank" style="font-family:'宋體';">
湖南援建干部，小飯店竟然會燒臭鱖魚。固然滋味早已和中原地域有大相徑庭，但這曾經(jīng)是小飯店拿得出手、最貴的菜。阿曼大笑著捂鼻，戰(zhàn)戰(zhàn)兢兢地伸筷小嘗……千里黃沙，萬般牽掛。爾后每一次在
杭州吃臭鱖魚，我們都會想起那獨守空城叫阿曼古麗的哈薩克族姑娘。
桃花艷時，鱖魚最肥，江南讀書人視之為最美妙和溫婉的現(xiàn)象，可桃花毋改江湖氣，這一條臭鱖魚我偏偏吃出了江湖風(fēng)沙。
